千秋岁

既俗又苏。

新年

一个应景的题目。

各位,新年快乐!


新年

 

Side J

信号灯里的绿色闪烁着数过最后一秒,跳成了夺目的红。

他踩了脚刹车在人行道前停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方向盘上。

天空蒙了一层铅色的布,他想起刚才天气小姐在广播里反复提醒这一季的寒潮即将在今天登陆。

“今天,处女座的你,幸运物是牛奶糖喔,不要大意地在这个除夕夜咚咚开吃吧!新年快乐!”

……牛奶糖,吗?

放在后座的包里忽然传出手机的响动。

“呐翔君,帮我拿下……”

从车载空调里呼出的风温暖又干燥,吹在他的脸上。本来就不宽敞的车厢里少了往常熟悉的线香的味道,变得空荡荡的。出行平安的交通御守在空调的出风口来回晃个不停,绑了快一年的紫色布袋的边缘有了一点磨损的痕迹。

御守是樱井翔在新年初诣时从寺庙里求来的,本来打算挂在后视镜上,松本却说碍事又俗气,最后实在是拗不过,樱井只好把无端被嫌弃了的御守君系在了空调的出风口。

「这样你出门我也放心一点嘛!」

他当时是怎么吐槽樱井的来着?

“嘀——”

后面的汽车发出刺耳的鸣笛,他这才发现眼前的信号灯已经跳回了绿色,于是手忙脚乱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大约在半个月以前,樱井告诉他今年可能也没办法一起过新年了。

“家里人决定回群马乡下的老家,我又是长子,所以……”

他正在给新买的盆栽植物浇水,樱井的声音从背后传进鼓膜里,闷闷地在胸腔里打了个转。

“嗯……知道了。”

土壤的颜色变深了,水从花盆底下的小孔流出来,汇在托盘里。

“什么时候出发?”

“月底吧,除夕前两天的样子。大概要在那边待一周左右的时间。”

“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刚好我也有时间能回趟实家看看家人。”—— 好不容易抢到的迪斯尼乐园新年祭的预售票不知道现在还可不可以退?

“……抱歉呐润。”

“去年前年都没能一起……”

 

 

他和樱井是三年前在一起的。

前年的新年因为对方工作要加班而错过了,去年则是松本刚好在年末到正月的那段时间里去了异国学习。

然而今年也。

 

 

残念归残念。

临行前一天他还是帮樱井收拾好了行李。换洗的内衣,暖和的毛衣与厚袜子,样式简约在长辈面前又不失大方的毛呢大衣,他一件一件从衣柜里拿出来,叠得整齐地放进行李箱。

樱井拿着刮胡刀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床上对着开着门的衣柜发呆。

“怎么了吗?”

“……没事。”他接过樱井手里的东西,放进行李箱的外层,“今天要回实家睡吧?”

“嗯,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樱井也在床上坐了下来,“我可不想吵醒某人之后被砸枕头。“

——那是三年前刚在一起没多久时候的事。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早上樱井因为闹钟而醒过来,跟身旁已经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松本道了声早安却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个枕头。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先生早起的起床气简直就是万物终结者,没有抓起闹钟朝他砸过来已经是八成的温柔,剩下两成都藏在那个软乎乎的枕头里了。

“只有那一次而已吧,而且我也好好道过歉了。”他回过头瞪了樱井一眼,“喂你赶紧起来!没换衣服不准往床上蹭!”

“はいーはいー”

他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拉上箱子的拉链,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他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硌得有些疼。

“……干、干嘛?”

太近了,他不知道脸颊火速上升的温度是因为从樱井侧脸传来的热度还是因为过于害羞而产生的自身反应。樱井的发尾蹭在他的脖子上,又刺又痒。

“呐。”樱井把脸都埋进了他的肩窝,吐息间的热气都喷洒在皮肤上,敏感得让人想要颤抖,“まっちゃん、新年快乐唷。”

“嗯,新年……”

快乐两个字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这个如同撒娇一样的家伙亲吻了。

房间里开着空调,被温柔地护住后脑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透过樱井薄透的白衬衫看见对方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绯红。

——喂!居然还是没有换衣服!

樱井的手指撩开他的留海,线香的味道和烟草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嘛,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Side S

早餐是和式的。

这对于习惯了烤面包和煎鸡蛋的他来说或多或少有一点不适应。家里的老人却很开心,一年到头饭桌上难得有时间能聚集这么多人,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谈,老旧的电视机里播放起晨间新闻,热热闹闹的。

他喝了一口味增汤,味道有些咸了,他咂了咂嘴。

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新的讯息,来自松本。

「翔君:维生素和感冒药一起放在行李箱里侧的小兜里了,记得每天都要吃。」

时间是凌晨两点过。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上八时许。

因为乡下信号不太好的缘故收信延迟了,搞得像是两个人之间有了时差似的。

“那么,今天水瓶座的你,幸运物是连帽衫,在除夕这天充满勇气地跨出第一步来年会更加顺利喔!新年快乐!”

电视机里的人气主播不知何时兼职起了星座占卜。

 

 

一整天家里的气氛都是热闹而忙碌的。

父亲与叔父一同上街去买炮竹烟花了,他留下来帮母亲与奶奶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孩子他妈。”上了年纪的人声音颤巍巍的,“过了新年小翔也就三十四了吧?”

“嗯,是呢。”

“下次新年回家的时候真希望他能多带一个人回来啊,到时候家里肯定比现在还要热闹。”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呀。”

长辈的目光因为这个话题都聚焦在了他身上,充满期盼的热度有点灼人。

他埋下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削土豆皮。

——我的恋人现在正在东京准备过年呢!

他在心里大声地说着。松本的脸变成了一帧一帧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不间断地滚动播放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唇下的那颗痣,生气时起伏不平的眉头,早起时被起床气打败呆滞的目光,害羞时会咬住下唇……他深邃的五官与轮廓渐渐地褪去了颜色,在记忆里生气勃勃,又若隐若现。

哦,原来他如此想念松本润。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因为在难得的假期里睡起了懒觉而没有吃早饭;想要知道今天会穿哪一套衣服,会不会穿得太单薄而着凉感冒;想要知道他有没有像他想他这样,在某个时刻蓦然发现心中空缺的口,隐约地感觉到胸腔里细微的苦涩。

“喂哥,把酱油递给我一下。”

小舞的声音把他从澎湃不息的涌流中稍稍拽了一点出来,他扫了一眼调味瓶抓起其中一个递给对方。

“……这是醋。”

“啊?……抱歉,这个。”

“这是耗油。”

“哈?抱歉都是深色瓶子我……”

“你还是出去吧,哥。”小舞深深地叹了口气,“都削到手了你真的没感觉吗?”

他低头,一颗血珠从食指的皮肤表层沁了出来。

 

 

“所以,哥你其实有恋人了吧。”

小舞问。

“诶?”

“连酱油都认不出来我信你会自己做饭?”

“我还是会做一点的。”他小声嘟囔,“鸡蛋盖饭什么的。”

“……”小舞白了他一眼,从医药箱里翻到了创口贴,“是松本桑吗?”

“……不……那个……”

“你和松本桑打电话的时候,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啦。”

她撕开防粘的薄膜,对准伤口贴了上去。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大人模样的女孩子,那个跟在他身后在草地上打滚攀着树干爬上爬下笑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洞悉力敏锐的成熟女性了。

“听说今天寒潮要来了。”

他顺着小舞的视线朝窗外望去。

起风了,树枝上残留的叶片拍打在窗户上,簌簌地摩擦着,仿佛下起了雨来。清晨勉强挣扎着露出半张脸的炎阳隐匿了踪迹,天空里除了南徙的飞鸟,只剩下阴霾的铅灰。

“嗯,是啊。”

“会下雪吗?”

“会吧,大概。”

他们彼此沉默了。

低矮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空气里漂浮着老檀木受潮的气味。

“呐,小舞,我想……”

“太晚了的话,新干线说不定就停了。”

“诶?”

“所以,去见他吧。”

 

 

「在除夕这天充满勇气地跨出第一步来年会更加顺利喔!」

 

 

潮气与寒意从他没来得及系好围巾的领口灌进了衣服里,黏在温热的皮肤上,化成一片水汽的冰凉。

「去见他吧。」

他踉踉跄跄前行的步伐变成了小跑,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加油——”

明明已经离家有些远了,他却好像听见了小舞的声音。

骤然下降的气温紧紧地裹在他的周围。

他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奔起来。

——我想要见到你,现在,立刻,马上。

 

 

Side J

傍晚时候下起了雪来。

起初还只是细小的雪片,后来愈演愈烈,不一会儿就铺满了街道,世界在一片洁白的银装素裹中沦陷了。

小侄女理惠难得见到这样大的雪势,六瓣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里飘下来,翩跹着在她眼睛里划过一道纯洁的光影。

“哇——”

小姑娘趴在窗户上,脸蛋因为室内过高的温度而泛起好看的浅红。

“雪,漂亮吗?”

他端着热橙汁走过去,俯下身喂小姑娘喝了一口。

“漂亮!”

“喜欢吗?”

“喜欢!”

“有多喜欢呢?”

“这么喜欢!”

理惠张开了小小的手臂,试图量化喜欢的分量。

“那是有多喜欢呢?”

他故意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唔……”理惠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他把小姑娘抱起来。

“啊,理惠知道了!”她抬起头望着松本的脸,“像喜欢润君一样喜欢!”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受今日的大雪影响,东日本JR新干线部分地区列车暂停运行,以下是列车停运地区列表,恢复通车时间不定……”

一年一度的红白歌会开始前,晚间新闻播报道。

 

 

他在看节目的时候打起瞌睡来,一不小心就做了个梦。

梦里是炎烈的苦夏,他在热辣的炎阳底下跌跌撞撞地行走,却始终找不到一处阴凉。于是他不得不奔跑起来,想要逃离身后那颗炎炎烈日,可是他越是跑得快炎阳就越是耀眼。

他口渴难耐,气力在高温中蒸发殆尽,脚底一软整个人瘫在了路边。

脸颊忽然被什么冰了一下。

他回头,樱井拿着一罐冰镇的饮料眯起眼笑着站在他身后。

“翔君?”

“渴了吧?来,给你。”

他伸手想要从樱井手里接过色彩斑斓的饮料瓶,手指在触碰到对方皮肤的时候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好烫!翔君你怎么了?”

樱井依然微笑着望向他,眼底里温柔的水波流转。他这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渐渐幻化成一朵海市蜃楼的五彩泡沫。

啪嗒。

终于破灭。

 

 

醒来的时候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盖着毛毯蜷在沙发上。

父母早已睡下,姐姐和姐夫也已经带着理惠回了家。

电视里的歌手们还在卖力地唱着欢快的歌曲,他打开手机,十一点四十七分,收件箱和Line里堆满了新年祝福的讯息。

他一一扫过,小栗、生田、小七、二宫、相叶、大野……唯独不见樱井翔。

他点开了联系人,短信对话框的最底端依旧是昨晚凌晨两点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刚才意味不明的梦境让人多少有些意志消沉,他揉了揉头发,直起身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颗牛奶糖。

——雪已经停了啊。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

 

 

Side S&J

“太、太好了,赶、赶上了。”

门外站着一个弓着腰呼呼地直喘粗气的家伙,连帽的牛角扣大衣里还套着一件居家服样式的灰色连帽衫。

“……翔君?!”

他终于平稳了呼吸,直起身子,鼻头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邋遢极了。

“新干线开到途中停了,因为下雪。我打了辆车回了东京,但是又不知道你实家在哪里,是问了小栗才知道的,市内主干道因为今晚的新年游行而限行了不能通车,我只好跟着地图走过来,所以晚了,幸好雪已经停了,啊对了这个是礼物。”

“能赶上和你一起跨年真是太好了。”

他一股脑地把话都倒了出来,从包里翻出在车站买的礼物才发现包装纸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了。

松本握着把手愣愣地站在门口,他穿着毛绒绒的居家服,看上去暖和得不得了。

而他实在是太冷了,于是朝前走了一步,一把拥抱住了松本。

——真的,很暖和呀。

他冰凉的手指覆在松本的后颈上,被拥抱住的人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挣扎起来。

“……润?”

唇间旋即覆上了一片甜沁的柔软,有牛奶糖醇厚的味道。

烟火漫天,沉寂的街道终于沸腾起来了,禅寺的钟声通透高远。远处灯火通明的东京塔一瞬熄灭,换上了美丽的颜色

 

 

他扣住他的手指。

他抵住他的额头。

“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Fin.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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